读者在本书中已经听过两类事件——神迹事件和自然事件，只有这两类。一个神迹与在它之前发生的自然事件毫不相干，而一个自然事件却与在它之前发生的自然事件密切相关。 然而，许多虔诚的基督徒提到一些事情时会用到“天意”或“天公作美”这样的词语而不愿称之为神迹。这就意味着，他们通常相信除了神迹之外，有些事情似乎是出于天意使然而另一些则不是。 比如，二战时的敦刻尔克大撤退，从整体上讲当时的天气条件并不好，但我方大量的军队却因此能够顺利撤走，于是有些人就认为那种天气似乎是“天公作美”。 一些基督教教义也说，有些事件虽然不是神迹却是对我们祷告的回应，这个说法乍一看似乎暗示了天意之说。
我发现自己很难想象一个既非神迹也非“普通事件”的中间类别。 敦刻尔克大撤退时的天气要么就是行动之前的宇宙物理事件依照自然规律运转的必然结果，要么就不是。 如果是前者，那么何来 “天公作美”呢？ 如果是后者，那它就是神迹。
因此，看来我们必须放弃这样的想法，即，除了神迹之外还存在一类可以称之为“天意”的特殊事件。 除非我们完全放弃天意这个概念、放弃相信“天公显灵”式的祷告，否则所有的事件便都可以称作是天意使然。 如果神掌控事件的发展，那么他每时每刻都在掌控每一个原子的运动。 没有神的许可，“没有一只麻雀会掉在地上”。 自然事件的“自然性”并不在于它们似乎勿需神的安排，而在于它们是在一个共同的时空中按照“自然规律”的固有模式相互关联。
为了真实地刻画一个想法，人们有时需要从一个错误的刻画入手然后再对它进行纠正。 对“天意”的错误刻画如下（之所以说下面这个画面是错误的，是因为它将神和大自然都置于一个共同的时间框架之内）：“自然界中的每一件事都是由它之前的某个事件所引发，而不是由自然规律直接产生的。 从全局来看，无论第一个自然事件是什么，它都决定了所有其它的事件。 也就是说，当神在创造的那一刻将第一个事件送进大自然的“规律”框架之中时——让球开始滚动——他就已经决定了整个大自然的历史。 神预见到了历史的每个细节，因此每个细节都是出于神的意思。 假如神在创造的那一刻希望敦刻尔克的天气在大撤退时有所不同，他就会调整第一个事件让它略有不同。”
因此，敦刻尔克大撤退时的实际天气状况确凿无疑就是天意，这在世界被创造的时候就已经被定好了，并且是为了某个目的而定的。虽然敦刻尔克大撤退在我们看来意义非凡，但它并不比此时此刻土星环中每个原子的精确位置更重要。也就是说，（注意，我们仍然在谈论错误的画面）每个物理事件的确定都是为了服务于千万个不同的目的；也就是说，神在预先确定敦刻尔克的天气时，必须充分考虑到它不仅会影响两国的命运，而且无比重要的是，它会影响到双方处于战争中的所有人、所有的动物、那个地区的农业和工业，并最终会影响到宇宙中的每一个原子。 这听起来可能有些夸张，但实际上，一个普通的人类小说家每天在他构建故事情节时都在操练这种技能，我们只是将同样的技能以无限卓越的方式归给全能的神。假设我正在写一部小说。我手头上有下列问题：（1）老安必须在第15章之前死去。（2）老安最好突然死去，因为我必须阻止他更改自己的遗嘱。 (3) 老安的女儿（我的女主角）必须在至少三章之内无法回到伦敦。 (4) 我的男主角在第 7 章中失去了女主角的好感，他必须通过某种方式挽回女主角的爱。 (5) 目空一切的年轻人小白必须在本书结束前克服他的自负，因而需要一个严重的道德冲击来促使他改进自己。（6）我们还没有确定小白的工作；但在塑造这个人物性格的过程中我会给他一份工作并提及他实际的工作情况。我究竟该如何将这六件事揉合在一起呢？……有了！就安排一场火车事故吧？老安可以在这场事故中丧生，这件事便解决了。事实上，这个事故可以发生在老安正要去伦敦的路上，他正要去见他的律师修改他的遗嘱。还有什么比他的女儿跑向他更自然的事呢？我们也会让她在事故中受轻伤，这可以根据我们的需要尽可能多地阻延她到达伦敦。同时，男主角也在同一列火车上。他在事故中表现得非常冷静和英勇——说不定他会从一辆燃烧的车厢里救出女主角。这解决了我的第四点。那个目空一切的年轻人小白？我们可以让他做铁路信号员，因着他的疏忽造成了这场事故。这既给了他道德上的冲击，又将他与主要故事情节衔接在一起。事实上，一旦我们想到了火车事故，单单这一个事件就能将明显不同的六个问题一并解决。
无疑，上述刻画在某些方面具有令人难以忍受的误导性：首先，我一直所考虑的不是书中角色的终极幸福（小白那部分除外），而是如何娱乐我的读者；其次，我们完全忽略了火车事故对那列火车上所有其他乘客的影响；最后，小白是在我的设计下发出了错误的信号。也就是说，虽然我假装小白有自由意志，但其实他没有。 尽管这个例子有这些瑕疵，但它也许能解释神如何独出心裁，以至于他能够为整个物理宇宙设计“情节”，从而为无数生物的需求提供“出于天意”的答案。
但问题是，宇宙中有些生物具有自由意志。正是因为这一点，我们现在必须开始纠正我们一直在绘制的那幅有关天意的错误画面。你可能记得，那幅画面的错误在于，它把神和大自然置于一个共同的时间框架之中。但大自然其实很可能并不在时间框架之中，并且我们几乎可以肯定神不在时间框架之中。时间可能就像视角一样，只是人类感知的一种方式。因此，在现实中，神完全可以在某个时间点（创世的那一刻）预先调整物质宇宙的历史以便让你或我在将来的时间点上可以自由行动。所有的物理事件和所有的人类行为对永恒中的神而言永远都是“现在那一刻”。赋予人有限的自由意志，创造物质宇宙的整个历史，以及让宇宙与人类出于自由意志的行为之间建立所有必要的复杂关系，这一切对神来说其实只是一个单步操作。对神而言，创造宇宙这件事并不是发生在很久以前，而是就在此刻，就在每一刻。
假设我找到一张纸，上面已经画了一条黑色的波浪线，我现在可以坐下来画其它线条（比如红色），以便让它们与黑色线条组合成一个图案。 现在让我们假设原来的那条黑线是有意识的，但它并不是瞬间就能意识到全部，它的意识是逐渐增长的：它移动到哪个时间点上它当时的意识就到那个时刻为止。具体来说，这条黑线的意识是沿着自己的线形从左向右移动，当它到达时间点B 时点A就成了记忆，只有离开了点B 它才能开始意识到下一点C。让我们也赋予这条黑线自由意志：它可以选择自己前进的方向，它的特殊波浪形状正是它自己想要的形状。 但是，它在每个时刻只能意识到自己迄今为止所选择的形状，它在时间点D的时候并不知道它在点F会选择去哪个方向，而我却可以一眼看到它的整体形状。于是，那条黑线会惊奇地发现我画的红线在每时每刻都在等着它并与它相配！当然啦，我的红线之所以能与黑线相配是因为我在创作整体的红黑设计图案时能看到整条黑线的形状。对我来说这并非难成之事，这只是设计师的技巧而已：我不仅能让这些红线在每一点上都与黑线有正确的关系，而且能让这些红线之间也都有正确的关系，以至于整张纸上填满的就是一幅令人满意的设计。
在这个模型中，那条黑线就代表一个具有自由意志的人，那些红线代表自然界的物质事件，而“我”则代表神。 当然，如果我不仅是图案的设计者还是纸张的制造者，如果纸上有亿万条黑线而不只是一条，那么这个模型会更加准确——但为了简单起见，就让我们保持这个模型不变。
我们会看到，如果黑线向我祷告，我可能会选择答应它的祷告。比如，它祷告说当自己到达时间点N时，它希望能看到它周围的红线以某种形状排列。根据设计规则，这种形状可能需要通过调整纸上不同部分的其它红线来平衡整个图案——有些红线在顶部或底部，它们离黑线太远以至于它对它们一无所知；有些红线在最左边，它们出现在黑线开始之前（黑线称之为“在我出生之前”），有些红线在最右边，它们在黑线结束之后出现（黑线称之为 “在我死去之后”）。黑线希望自己能在点N看到的红色形状尽管会影响图案的其它部分，但这并不能阻止我答应它的祷告。因为在我见到那张纸的一瞬间我就看到了整条黑线的形状，并且在我决定整个设计图案的时候，我所考虑的因素之一就是那条黑线希望在点N成就的事。
如果仔细思索，我们在大多数祷告中所祈求的事情（神迹也好自然事件也罢），其实它的根源必然在我出生之前就已经确定了，事实上，在宇宙开始的时刻就已经确定了。我以及我在 1945 年所做的祷告不仅在此时此刻存在，对神来说它们在创世之时就存在，而且在一百万年之后依然存在（对我来说当然不是这样）。 神的创世之工不在时间框架之内，他对具有“自由意志”的处于时间框架之内的人类的回应也是超越时间的。但对我们人类而言，我们只能依时间序才能感受到神那种超越时间的回应：我们先祷告，然后等待神的回应。这有如下两个推论：
- 人们经常问，某件事（不是神迹）是否真的是神对祷告的回应。我认为，如果他们反思一下就会发现自己其实是在问，“神让这件事发生是出于某个特殊目的呢，还是说随着事态的自然发展这件事必然会发生？” 但是这个问题（就像“你已经不再虐待你的妻子了吗？”这个经典的圈套式问题一样），人们回答“是”或“不是”都必定会落入提问者预设的圈套。在剧作《哈姆雷特》中，奥菲莉亚爬到河边的一个树枝上，然后树枝折断了，她掉进河里淹死了。如果有人问：“奥菲莉亚的死，是因为莎士比亚出于诗意的安排希望她在那一刻死去，还是因为树枝折断了？” 你会如何回答？我想人们不得不说，“两个原因都有。” 在《哈姆雷特》中每个事件的发生都是剧中其它事件的结果，但每个事件的发生也都是因为莎士比亚希望它那样发生。在《哈姆雷特》中所有的事件都是莎士比亚设计的事件；同样，在现实世界中所有的事件也可以说都是出于天意。同时，在《哈姆雷特》中所有的事件都应当是随着剧情的发展逻辑而发生；同样，现实世界中的所有事件（神迹除外）都有其自然原因。 “出于天意”和出于自然，这两者并不是两个不同的选项，两者其实是一回事，每件事都既是“出于天意”又出于自然。
- 当我们为一件事（比如，一场战役，或医疗诊断）的结果祷告时，我们经常会这样想（如果你留意的话）：这件事无论是哪种结果它其实早就确定了。我相信这不应该是我们停止祷告的好藉口。这件事当然已经确定了——从某种意义上说，它“在所有世界被造之前” 就已经确定。但是，也许我们现在的这个祷告，正是这件事发生的决定因素之一，因此也是导致这件事实际发生的因素之一。所以，尽管听起来令人震惊，但我的结论是，我们在中午的祷告可以成为发生在上午 10 点的某个事件的部分原因（一些科学家可能会比一般人更容易理解这一点）。毫无疑问，在这上面人们的想象力会对我们玩弄各种诡计。它会问，“那么如果我现在停止祷告，神能改变过去已经发生的事情吗？” 不。这件事已经发生了，它发生的原因之一就是你现在不是在祈祷而是在问这些问题。它会问，“那么如果我现在开始祷告，神可以改变过去已经发生的事情吗？” 不。事件已经发生了，它发生的原因之一就是你现在的祷告。因此，某些事情确实取决于我的选择。我的自由行动为宇宙的发展做出了贡献。我的贡献在永恒中或“在所有世界之前”就已经做出，但直到某个特定的时间点上我才开始意识到这种贡献。
你也可能会问这样的问题：我们为在几个小时前已经实际发生或未发生的事件祷告，如果说这么做合乎情理，那我们为什么不能为我们知道已经发生的事祈祷让它不要发生？例如，我们已经知道昨天某人被杀了，我们现在为那人的平安无事祷告。这其中的区别正是我们的知识。 已知事件表明了神的旨意。 为我们已经知道无法实现的事情祷告，这在心理上说不通；假如我们这么做，祷告的人就犯了罪，因为他没有顺服已经显明的神的旨意。
我们在此还可以得出另一个结论。对一个具体的非神迹事件，人们永远不可能凭经验去证明它是否是对祷告的回应。 由于它不是神迹，怀疑者总是可以指出它的自然诱因，说，“因为这些，无论如何它都会发生”，而信徒总是可以回答，“但因为这些只是事件链条中的一环，它们取决于其它环节，而整个链条又取决于神的旨意，因此事情的发生可能是出于某人的祷告。” 但是，任何一方都得不到实验上的证据，因此，祷告的功效既不能被肯定也不能被否定，只能求助于意志——让意志凭借理性去选择相信或选择不信。在一个事件片段 M-N-O中，除非事件 N是个神迹，否则它总是由事件 M 引起并总是引起事件 O； 但是，整个事件系列（比如从A一直到Z）是否是出于一个旨意——一个能够考虑人类祷告者的旨意？这才是真正的问题所在！
祷告的功效在经验上的不可证明性，正是一种属灵上的必需。如果一个人凭经验可以知道某件事是由他的祷告所引起，他就会感觉自己像个魔术师。他的头就会高昂，他的心就会败坏。基督徒不要问这件事或那件事是否是因为祷告才发生。他最好是相信所有的事无一例外都是神对祷告的回应，因为无论那些事件是否与人们的祷告一致，祷告中所有的关切与需要都已经在神的考虑之内。所有的祷告都会被神听到，尽管并非所有的祷告都会蒙神应允。我们不能把命运想象成一场电影——其中所展现的大部分内容都已确定，但也允许人们通过祈祷偶尔在其中插入一些额外的内容。正相反，影片所展现的一切早已确定，我们所有的祷告和行为的结果都已经包含在其中。某件事的发生是不是你祷告的结果？这根本就不用怀疑。当你祷告的事情果然发生了，你的祷告总是有助于它的发生。当事情的发生与你的祷告相反时，你的祷告也从未被忽视：为了你最终的益处和整个宇宙的益处，神已经考虑了你的祷告并拒绝了它（例如，从整体来看，神与其让人类都变成机器人来保护你免受摧残或背叛，还不如让你和所有人，包括那些邪恶的人，都能行使自由意志，这对你和所有人都是更好的选择）。但这是一个信心的问题，并且永远都是个信心的问题。我认为，如果你在某些情况下竭力为祷告的功效寻找特殊的证据而在其它情况下却并不在意，那也许你只是在欺骗你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