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对一件事物置之不理,它就会变得面目全非。 如果你对一根白色的柱子置之不理,它很快就会变黑。
吉尔伯特·基思·柴斯特頓《基督教正统》
这场对神迹的思辨到此就结束了。读完之后,如果你自己现在想要开始研究神迹的历史证据,那就从新约开始吧,最好别从那些新约的释经书籍开始。如果你不懂希腊语,就使用圣经的现代英文译本: 莫法特译本可能是最好的,罗纳德·诺克斯的译本也不错,但我不推荐基本英语版圣经(BBE)。当你从新约转向现代学者对圣经的评注时,请切记你在他们中间就如同狼群中的羊。你会发现到处都是基于自然主义的论述,我在本书序言中曾经提醒读者,他们其实在提问之前就已经设定了答案。有些作品甚至是来自神职人员的手笔。当然,这并不意味着这些神职人员是穿着伪装的叛教者,蓄意利用基督教会给予他们的职位和饭碗来破坏基督教(我确实曾经有此疑虑)。部分原因是出于所谓的“劣根性”。自然主义在我们里面已经深入骨髓,即使是信从了基督,自然主义的流毒也不会立即被清除干净。我们一旦放松警惕,自然主义的观点就会卷土重来。另一部分原因在于这些学者采用了非常值得称赞的方式——那确实有点像是堂吉诃德式的高尚做法。他们不吝采用各种公平的方式让敌人占尽优势。因此,在论证中他们竭尽一切可能排除超自然因素,即使到了穷途绝路他们也会狠命坚持自然主义的解释而不是考虑神迹。出于同样的高尚精神,有些圣经考古学者虽然厌恶某人在作品中流露出来的观点或素质,却倾向于献上溢美之辞。人们如此害怕自己由于一时不喜欢某人而对他有失公允,以至于产生一种过分褒扬那个人的倾向。出于类似的原因,许多现代基督教学者在驳斥敌对观点时也过于温和。
因此,在引用这些人的书籍时,你必须时刻保持警惕。你必须培养出像猎犬一样的鼻子,从他们的论证中鉴别出哪些步骤不是依赖于历史和修辞,而是依赖于“神迹是不可能的或不恰当的”这种隐蔽的主观臆断。这意味着你必须对自己进行真正的再教育,必须坚持不懈地把我们从小培养的整个思想观念从自己的脑海中根除。这种思想观念具有多套伪装,它正是我们在整本书中一直对付的敌人。这种观念在学术上称作一元论;对于不知道这个术语的读者,我用“万物化一论”这个词可能最容易让人理解。这个词指的是一种信念,即“一切”或“宇宙大剧”必须是独立自存的,它必须比每一个特定的事物都更重要,它必须包含所有特定的事物以至于万物其实都相差无几,即,万物必须不仅仅是“归一”,而是“化一”。因此,万物化一论者,如果他从神出发,就变成了泛神论者:神就是一切。如果他从大自然开始,他就会成为自然主义者:大自然就是一切。他认为,从长远来看,任何东西都“只是”任何其它事物的前身、后继、残留、实例或伪装。我认为这种哲学是非常不真实的。一位现代人曾说过,现实具有“不可救药的” 的多元性。我认为他是对的。诚然,万物皆出于一;万物都是相关的——以纷繁复杂的方式相互关联,但并不是万物化一。 “一切”这个词只应该用来表示在一个特定时刻存在的所有事物的总和(如果我们的知识足够丰富,这个总和就应当可以数算出来)。在我们的脑海中这个词的首字母不应该是大写;我们绝不能受到图像式思维的影响将“一切”想象成某种包罗万象的水池、或者将“一切”想象成蛋糕而万物就是其中的果干。真实的事物轮廓鲜明、盘根错节、纷繁复杂、千变万化。我们的内心之所以觉得万物化一论非常亲近,是因为它是一种万马齐喑时代的自然观,一种大规模制造时代的自然观,一种全民皆兵时代的自然观。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必须永远警惕它。
你会说:“可是……可是……”,与任何正面反驳神迹的争论相比,我最害怕的就是这种“可是”:当你合上这本书时,你惯有的自然观又像潮水般轻柔地回归,你四围矗立的依然是熟悉的高墙,大街上传来的依然是熟悉的噪音。如果我敢如此奢望的话,你在阅读本书的时候也许偶尔会被吸引,也许会感到远古的希望和恐惧在你的心中激荡,也许你差一点儿就跨过了相信神迹的门槛——但现在你一合上这本书就又退缩了,你觉得这还是行不通。平凡、“真实”的世界再次将你包围;就像所有其它终必成空的梦幻一样,这次的梦幻正在消亡。这显然不是第一次了,在此之前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你一生中不止一次听过离奇的故事,读过稀奇的书籍,亲眼见到或觉得自己见到怪异的事情,抱有某些疯狂的希望或恐惧,但这些最终总是消于无形。并且每当此时你都会觉得奇怪,自己怎么曾经会有那么一丝奢望,认为这次与以往不同呢?当你回到这个“真实的世界”寻找答案时,总是一无所获。于是你便对自己说:那个离奇的故事显然是假的!那个声音显然只是主观感受!预兆成真也显然是个巧合!你为自己曾经心有所动而感到羞愧,不只是羞愧,如释重负、自我解嘲、失望、愤怒,这些感觉纷至沓来。自己早就应该知道,正如马修·阿诺德所说,“神迹不会发生”!
关于这种心态,我只想回应两点。首先,我想你应该已经预料到了,这正是大自然的反击方式之一。你的理性思维除非通过抗争去赢取和维持,否则它在你纯自然的意识中根本没有立足之地。在你的理性思维懈怠的时刻,你的想象力、思维惯式、脾性以及“时代精神”会再次掌控你。在新的观念成为你的思维习惯之前,只有在你对那些新观念进行思考的时候它们才会影响你的整体意识。理性只是在原地冲你点了一下头,大自然的巡逻队立即会蜂拥而至。所以,虽然我们要充分关注那些反驳神迹的争论(因为假如我错了,那么我越早被驳倒越好,这对你我都有益处),但同时也要谨防自己的思想受到习惯的吸引又回到原来的状态。这一点我们不仅在这次对神迹的探讨中要牢记在心,在每一次的探讨中都应如此。当你合上这本书时,你所处的那个熟悉的房间会让你重新回到现实,你会觉得其它事情和神迹一样都变得令人难以置信。不管这本书是否在告诉你文明的终结近在咫尺,你安稳地坐在椅子上是否是因为空间的弯曲,甚至说相对于澳大利亚来说你其实是头朝下的,这些在你倦意袭来想去睡觉的时候都会显得有点不真实。在这样的疲倦时刻,一个简单的事实都可能会令人难以置信(例如,现在我搁在书上的这只手,它有朝一日将成为骷髅的手)。这种感觉被理查兹博士称为“信念感受”;除非一个人经过长期训练,否则他的“信念感受”不会追随理性,它只会追随大自然、追随头脑中已经存在的规矩。一个人即使在头脑中有最坚定的唯物主义信念,这也不能阻止他在某些情况下会疑神疑鬼。假如他在旅程中一直在阅读鬼故事,旅程结束时又意外地沦落到一个空荡荡的乡间大别墅里过夜,疲惫不堪的他自然会表现得神经兮兮,但这并不是鬼魂存在的证据。同样,一个人即使在理论上立场坚定地支持神迹,这也不能阻止他在某些情况下会不由自主地产生一种确定感,即,深信神迹不会发生。所以说,读者你此刻对神迹的那种怀疑,并不能证明没有神迹。
我的第二点回应是,若你认为你永远也不会亲眼目睹神迹的发生,这可能没错;若你认为你以前经历的所有事情,虽然乍一看似乎是“奇迹”或不可思议,但都有一个自然的解释,这可能也没有错。神不会像撒胡椒粉一样将神迹随意撒到大自然中。神迹出现在伟大的场合:它们在伟大的历史关口上出现——不是政治史或者社会史,而是人类无法完全了解的灵界历史。如果你在世上的日子里没有碰巧处在某个巨大历史关口的附近,你怎么能期望亲眼见到神迹的发生呢?假如我们是勇敢的传教士、使徒或殉道者,那就另当别论了。但你或我为什么必须是传教士、使徒或殉道者呢?除非你住在铁路附近,否则你不会看到火车经过你的窗户。当和平条约签署时,当一个伟大的科学发现问世时,当一个独裁者自杀时,你或我有多大可能会在现场呢?如此说来,我们亲眼看到神迹的可能性就更小了。再者,如果我们明白神迹意味着什么,我们就不会急于想见到神迹。 “在神迹中你见到的几乎都是痛苦”。神迹和殉道往往在相同的历史时期一起出现——那些时期没有人愿意重复经历。我真诚地建议你,除非你能够完全确定神迹不会即将发生,否则千万别要求做神迹的目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