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首先要明白,关于人与人之间的道德,基督并没有传讲任何全新的教诲。 新约的黄金法则——已所欲,施予人——正是社会公德的总汇,每个人在内心深处都一直知道它的正确性。 真正伟大的道德教师从不引入新的道德,只有欺世盜名之辈才会那么做。 正如塞缪尔·约翰逊博士所说:“人们更需要被提醒,而不是被教导。” 每一位道德教师的真正工作,就是坚持一次又一次地把盲目焦虑的人们带回,让他们正视那些古老而简单的道德准则。这就像驯马师一样,他会一次又一次地把马拉到它不愿跃过的栅栏前,也像学校的老师,他会一次又一次地向学生布置他们不愿解决的难题。
其次我们还要明白,对于“已所欲,施予人”这条黄金法则,基督教并没有向人提供一套详细的施行方案。基督教没有告诉人们这条法则在特定场合的应用指南,那不是基督教要做的事,它确实也不可能那么做。“已所欲,施予人”这条法则是跨种族、跨时代的,而为某个特定场合定制的方案就不可能适用于其它场合。当基督教告诉你把食物送给饥饿的人时,它并没有教你如何烹饪。当它告诉你去阅读圣经时,它并没有教你希伯来语、希腊语、或者英语的文法。 基督教根本无意取代或涵盖人类的艺术和科学:它更像是一位指挥者,安排万物各司其职,又像是一种能量的源泉,只要万物愿意听从指挥,都能从它那里获得新的活力。
人们说,“教会应该有人给社会带头。” 这句话正确与否取决于说话者的本意。这句话中的“教会”应该是指全体基督徒。当人们说教会应该有人给社会带头时,正确的理解是,教会里那些才能出众的基督徒应该成为经济学家和政治家,并且经济学家和政治家全都应该由基督徒来做,他们全都应当不遗余力地把 “己所欲,施于人” 落实在政治上和经济上。假如这果真能够实现,并且我们这些平庸之辈对他们都唯命是从,人们应该很快就能为这个社会的各种问题找到基督教的解决方案。 但是,当人们从教会中寻求社会领袖时,大多数人显然是希望教会的牧者能提出一套施政方案。若是这样,那就荒谬啦。要知道,教会中的牧者们是受过专业训练的特殊群体,这些人的工作是专注于我们这些永生之人的属灵追求,我们岂能要求他们做一份与他们的使命完全无关的工作!世俗的工作理应落到我们这些平信徒的身上。比如说,将基督教的原则推广到工会或教育制度上,这种事就有赖于工会成员中的基督徒和做校长的基督徒们。基督教文学创作也一样,那些小说和剧本不是罗马主教们在业余时间一起操劳的结果,而是来自于基督徒小说家和基督徒戏剧家们。
同样,新约圣经依稀向人呈现了一个全面基督化的社会该有的样子。虽然语焉不详,但提到的那些已经足够我们消化的了。首先,它告诉我们那样的社会没有懒汉或寄生虫:每个人都要自食其力,不工作的人就没有饭吃。更重要的是,每个人都是为了生产有用的东西而工作:没有人制造无聊的奢侈品,然后再编造更加无聊的广告来诱人购买。其次,那样的社会没有高低贵贱、没有飞扬跋扈。从这个意义上说,基督化的社会就像人们现在所说的左翼团体。但同时,那样的社会处处都讲服从。服从是尊重的外在表现——所有人都当服从那些正规任命的长官,所有的孩子都当服从父母,所有的妻子都当服从丈夫(恐怕这一条非常不受欢迎)。 第三,那样的社会是一个快乐的社会:弘扬歌声与欢笑,不齿担忧与焦虑。 新约圣经说,基督徒要谦恭有礼,莫要被俗事缠累。
我想,假如真的存在这样的基督化社会,你或我对它观摩之后可能会留下一种奇怪的印象。 我们可能会觉得它的经济生活非常像社会主义,从这个意义上说,它是“先进的”,但它的家庭生活和行为规范却又相当陈旧——甚至有点封建礼教的作派。 对于这样的社会,我们每个人都会喜欢它的某些地方,但恐怕很少有人会喜欢它的全部。然而,如果基督教是神为人类机器定制的一套全盘计划,它自然不会处处讨人的欢心。人们都以不同的方式偏离了那个全盘计划,每个人都擅自对那个计划进行修改,然后再声称神的原始计划就是那个样子。你会发现,人们在基督教的真理上随意取舍的情况屡见不鲜:每个人都被它的某些部分所吸引,于是就挑出那些自己想要的部分而将其余部分抛弃。这就是为什么基督教没有走得更远,这也是为什么那些为完全相反的论点而争辩的双方都能自称是为了基督教而战。
现在换一个话题。旧约时代的犹太人、信奉异教的古希腊人以及中世纪伟大的基督教导师们都给了我们同一条忠告,他们都告诉人们不要向借钱的人收利息。可是,现代经济体系却对这条忠告完全置之不理。有息贷款——我们称之为投资——正是我们今天整个经济体系的基础。 也许我们并不能得出结论说现代的做法绝对是错的。 有人说,当摩西、亚里士多德和中世纪的基督徒们都主张禁止收取利息(或他们所说的“高利贷”)时,他们只想到了个体放债人,他们无法预见到今天的股份公司,因此,我们不必理会他们的忠告。这种说法正确与否我无从得知。我不是经济学家,这种投资系统是否应当为我们目前的经济状况负责,对此我一窍不通。这正是我们需要基督徒经济学家的地方。但是,如果我没有告诉你三大文明社会都曾同声(粗略看来大致如此)谴责现代人一生所仰赖的东西,那我就不够诚实了。
容我再谈最后一点。 新约圣经还说每个人都要工作(以弗所书4:28)。那段经文给出的理由是你“就可有余分给那缺少的人”。 慈善,即,向穷人施舍,是基督教道德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在那则关于绵羊和山羊的可怕寓言中(马太福音 25:31-46),似乎慈善就是区分义人的关键。 有些现代人觉得人们没有必要做慈善,他们说,与其向穷人施舍,还不如建造一个没有穷人需要施舍的社会。 嗯,这话他们说得相当正确,我们确实应该建造那样的社会。 但如果有人因此认为,他可以在那样的社会建成之前就停止做慈善,那么他的做法就与基督教道德完全不沾边了。 另外,我认为人们不应在奉献的数额上设限;唯一妥善的原则恐怕就是让奉献的部分超出我们所能节余的。 换句话说,与同等收入的非基督徒相比,如果我们和他们在奢侈品、休闲、娱乐等方面的支出达到了同样的标准,那么我们捐得可能是太少了。 如果我们的奉献丝毫没有给我们带来挤压感,我想说我们奉献得太少了。在生活中,理应有一些我们非常想做的事情,因为慈善支出的缘故我们就不得不把它们放弃。 我上面所谈的尚且是一般情况下的慈善。此外,神还会把一些特殊情况“强行”摆在你面前,比如你自己的亲戚、朋友、邻居或雇员陷入了困境,这些可能需要你付出更多,多到会扰乱甚至危及你自己的生活。对于我们许多人来说,从事慈善的巨大障碍不在于我们想过奢侈的生活或渴望更多的金钱,而在于我们的恐惧——对不安全的恐惧。通常,我们必须把这种恐惧看作一种试探。有时,我们的骄傲也会阻碍我们做慈善:我们禁不住会超额花钱来炫耀自己的慷慨(付小费、请客),却在那些真正需要我们帮助的人身上吝啬。
在本章结束之即,我想冒昧揣度一下读者们会对这部分内容产生什么样的反应。 我猜,读者中有些左翼人士会因为我的谈论过于肤浅而愤怒,同时有些右翼人士也会因为我的谈论过于深入而生气。 如果是这样,那么我为基督化社会绘制蓝图的努力算是碰到了铜墙铁壁:大多数人关注这个话题的真正目的,并不是想要知道基督教的教导,而是希望从基督教中找到一些东西来支持自己阵营的观点。人们是在寻找同盟,为自己找到一位大主宰或大法官。 我又何尝不是呢,本章中有些内容我原本也想略去不谈。
这就是为什么说我们在谈论基督教的时候需要采用迂回策略,否则它不会带来任何效果。若想实现基督化的社会,大多数民众必须首先对它怀有殷切的期盼,若想生出这样的期盼,你必须首先成为完全委身的基督徒。 “已所欲,施予人” 这句话,我可以重复说个不停直到把自己憋得脸色铁青,但若非我能够“爱邻如己”我就无法将“已所欲,施予人”这句话化成实际行动,若非我先学会爱神我就不知道如何才能爱邻如己;若非我先学会顺从神我就不知道如何爱神。所以你看,我们正在锲而不舍地逐层推进——已经从道德的社会层面深入到了它的宗教层面。最漫长的迂回常常是成功的最佳途径,诚哉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