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神本之爱:博爱 (4)

第6章 神本之爱:博爱 (4)

6.4 神本之爱入凡尘

当然,神不仅会转变我们的人本之爱,还可能会赋予我们一项使命,要求我们彻底放弃某一种人本之爱,这似乎更令人胆战心惊。一项崇高又可怕的呼召,譬如神对亚伯拉罕的呼召,可能会迫使一个人背弃自己的父家和族人;如果神禁止你与某人相爱,你将不得不抛弃爱情。在这种情况下,放弃的过程虽然令人难以忍受,却简单易懂。

人们更容易忽略的则是,即使神允许我们继续拥有某种人本之爱,她也必须做出改变。在这种情况下,神的爱并不会驱除人本之爱然后取而代之(就像我们必须扔掉银子以便为金子腾出空间一样);人本之爱仍能保持自己的地位,只不过她被征用成了博爱的载体。在此有人可能会恍然大悟:这正是对道成肉身的某种共鸣或响应,或者说是道成肉身这个概念的引申。我们当然不必对此大惊小怪,因为两者都是同一位神的大作。正如基督既是完全的神又是完全的人,人本之爱被神转变之后,她既是完全的博爱,同时还是完全的人本之爱。神变成人,并不是“神自己化身成为血肉之躯,而是神取了人的形象”;与此同理,博爱也不是缩身变成了单纯的人本之爱,而是大爱取了人本之爱的躯壳,并将其雕琢成为合神使用的工具。

这该如何成就呢?大多数基督徒其实都明白。人本之爱的一切活动(除了犯罪之外)在恰当的时机,都可以变成坦然愉悦、满怀感恩的依赖之爱的杰作,或者变成毫不利己、润物无声的施予之爱的杰作,这两者都是博爱。任何事情,无论它多么微不足道或多么本能原始,都能被如此改变:游戏、玩笑、饮酒、闲聊、散步、做爱,这些都可以成为良机,让我们宽恕别人或接受别人的宽恕、安慰别人或与人和解,让我们不要专顾自己。大爱就是这样借着我们的本能、欲望和娱乐活动,为自己预备了“肉身”。

可是,我们必须要抓住“恰当的时机”,而时机不会等人。将人本之爱做出彻底、安稳的转变以便能让博爱化身其中,简直难于上青天;那个至美的境界遥不可及,也许没有一个堕落的人曾经接近到可以望见终点。即便如此,人本之爱也必须要经历这种转变,这个原则我想是无法改变的。

但有一个难题,就是在转变的过程中我们经常会误入歧途。一个乐于将信仰表现在口头上的基督徒圈子或家庭,在领会了这个原则之后,可能会在举手投足之间、尤其是在言语上,公开卖弄自己已经有博爱在身,那种炫耀简直称得上是煞費苦心、小题大做、令人感到尴尬甚至难以忍受。这种人会从每一件琐事中挖掘出明显的属灵意义,然后在彼此之间大肆渲染(若是一人在密室之中向神跪下祷告,则另当别论)。他们总是多此一举地寻求别人的宽恕,或不胜其烦地宽恕别人。谁不会宁愿和普通人生活在一起,让彼此之间的争执与不快随风散去,一宿、一顿饭、甚至是一个玩笑过后便能重新和好?在我们所做的一切事情中,真正的博爱之举应该是最隐蔽的,最好连我们自己都察觉不到。右手不应当知道左手所做的事。如果我们和孩子玩纸牌游戏,“一门心思” 只是为了让他们欢颜重展,或是以此表明自己宽恕了他们,那么,这种刻意为之的爱心行动就还不够隐蔽。假如这么做已经是我们的最大努力,那也值得肯定。但是,如果博爱在我们心里动工,那会更好、更隐蔽,她会在不经意之间,让我们觉得和孩子一起娱乐一下恰恰是自己当时最想做的一件事。

我们从来不缺乏将人本之爱转变为博爱的机会;在这个必经的历程中,那些最让我们牢骚满腹的事恰恰会让我们受益最大。在所有的人本之爱中,我们都会遇到各种摩擦和挫折,正是这些摩擦和挫折向我们明白无误地表明了人本之爱的不足。当然,如果我们被自大蒙蔽了双眼,我们就会矢口否认这一点,甚至会荒谬地利用这些摩擦和挫折。“要是我的孩子能让我少操点儿心(这小子一天比一天更随他爸的德性),我就会毫无保留地爱他。”可是每个孩子都有惹人动怒的时候,大多数孩子还常常令人七窍生烟。“要是我丈夫能多体贴一点,勤快点,花钱节省一点”…… “要是我妻子能少发点脾气,多一点理智,不那么奢侈”…… “要是我爸爸不是啰嗦起来没完没了,不那么吝啬。” 可是在每个人里面(当然包括我们自己在内),正是因为这些缺点他才需要别人的克制、忍耐、和宽容。我们对这些美德的操练是必要的,这么做首先就会迫使我们努力地(严格地说,是让神)将自己的人本之爱转变为博爱。这些烦恼和摩擦对我们是有益的;甚至可以说,在最缺少烦恼和摩擦的地方,对人本之爱的转变也会最艰难。烦恼和摩擦充斥其中,就会凸显出人本之爱有被超越的必要。当人本之爱在尘世之中能够一帆风顺得到极大的满足时(即,在一切似乎已经足够完美之时),此时想要让她超越自己可能就不太容易,这需要更加微妙的转变和更加细致的洞察力。正是从这个意义上说,“财主”进天国会很困难。

然而,人本之爱必须要做出转变,我认为这一点不容置疑,至少这是人本之爱进入天国的前提。我们大多数人其实都相信人本之爱能够进入天国,我们或许希望将来身体的复活也意味着所谓“更大身体”的复活,包括各种感情、关系、以及我们尘世生活的方方面面。但这一切都有一个前提条件,这个条件不是神任意设置的,而是由天国的属性所决定:任何进入天国的东西必须要超凡脱俗。纯天然的“血肉之躯”不能承受神的国。人之所以能够进天国,全是因为死而复活的基督“成形在他心里”。难道我们不该认为人类的人本之爱也需要脱胎换骨吗?人本之爱,只有让大爱本身进入其中才能够得到升华并与大爱合而为一。只有在年复一年的长期磨练中,或在某种忽然临到的巨痛中,人本之爱所含有的自然成分甘愿被改变,换句话说,人本之爱只有在某种程度上能以某种方式与基督同死,才可以与他同复活。这个世界的繁华终会过去,“天然”这个词本身就暗示着短暂;人本之爱要想进入永恒,只有她甘愿被带入大爱的永恒之中,至少她愿意在今世——在尚能作工之时、在黑夜来临之前,让这个转变的过程开始。这个过程总会涉及某种死亡,概莫能外。在我对妻子或朋友的爱中,唯一永恒的成分就是成就转化之工的大爱本身。因着大爱的同在,其它成分才能生出一丝奢望,就像我们的肉身所盼望的那样,能够有朝一日从死里复活。因为在其中,唯有这个成分才是圣洁的,这个唯一的成分就是神自己。

神学家们有时会问,世上的熟人在天国是否还“彼此相识”?在尘世所建立的那些爱的关系在天国是否还能继续?我们似乎可以这样回答:“那要看在尘世的时候它已经变成,或正在变成,何种类型的爱。” 因为,无论你在今生爱一个人爱得有多深,如果这种爱完全只有尘世成分,你绝不会有丝毫兴趣与他在永恒世界相见、再续尘缘。这难道不像一位小学时的玩伴,你俩当年仅仅因为共同的兴趣和爱好而成了莫逆之交?在你成年之后与他相遇会如何呢?倘若双方没有其它交集,也没有血缘关系,如今的他对你而言就形同陌路。现在,你们都不再玩康克游戏,你也不再需要帮他学法语,让他帮你学算术。儿时的友情在成年之后就会烟消云散,我想,从未体现过大爱的尘世之爱也类似,将来在天国里也会荡然无存。因为在天国里,大自然已经消逝不见,一切不是永恒的东西,都会永远成为过去。

但是,我不能就此结束本书,还需要谈一谈一个流传甚广的错误观念,即,基督徒生活的目标就是与逝去的亲人团聚。我不敢草草收笔,绝不是因为我自己曾经对此抱有渴望和恐惧,主要是因为我不能让任何一位凄凉的丧亲者在读完本书之后依然坚持那种错误观念。否定这个观念,可能会让那些已经心碎的人觉得残酷和难以置信,但我必须这么做。

奥古斯丁说:“神啊,你单为自己的缘故而造了我们,我们的心只有在你那里才能得到安息。” 在祭坛前短暂的祷告中,或者在四月的树林中边祷告、边冥思的时候,这句话很容易让人相信,但在临终的床前,它听起来却像是一种嘲讽。然而,无视这句话才是真正的嘲讽;如果我们将安慰完全寄托在(甚至可能借助于召魂通灵术)将来某一天能够与所爱的尘世之人团聚,此后永远不再分离,如果这是我们唯一的念想,那必然会破灭。

尘世幸福若能无限延长,夫复何求?人们很容易会有这种想法。但是,若我个人的经验可靠的话,我们会立刻得到一个明确的提醒:这种想法有问题。我们一旦企图利用自己对天国的信仰达到再续尘缘的目的,这个信仰就会减弱。在我的生命中,信仰真正坚定的时刻,全都是神居于我思想的中心的那些时刻。相信神,就必然会相信天国。反之,首先相信与所爱的人团聚;然后为了团聚,就相信天国;最后,为了天国而相信神——此路不通。人当然可以发挥想象,但是很快,懂得自我反省的人就会逐渐意识到这不过是自己的空想,知道自己不过是在编织梦想。不懂得自我反省的人也会发现,自己企图从中得到满足的幻想并不能提供任何的安慰和滋养,结果只能通过可怜的自我催眠,也许再借助低级的图画、赞美诗、或更糟糕的巫术,催生出某种似是而非的真实。

因此,我们凭经验发现,天国能且只能提供天国的安慰,向天国索取尘世的安慰徒劳无益。尘世其实也不能给人带来尘世的安慰,从长远来看,尘世的安慰并不存在。

因为,除非我们的整个信仰是错的,想要在一个完全由人类之爱构成的天国中探寻人类被造的目的,这必是南柯一梦。神造人是为了神自己。任何尘世之人,他们之所以激起我们的爱,只是因为他们在某些方面像神,彰显了神的荣美、或慈爱、或智慧、或良善。不是说我们对尘世之人爱得太多,而是自己以前其实并不太明白究竟爱他们什么地方。神现在也不是要求我们离弃自己的熟识和挚爱,转而去爱陌生的神。等将来我们见到神的面容,我们会发现自己其实一直都认识那副面容。我们在尘世所经历的一切纯真之爱,神始终参与其中,是神让爱发生、让爱持续、并让爱时刻运行。我们所经历的一切真爱,即便在尘世之中,与其说是属于我们还不如说是属于神,我们之所以能够拥有那份爱全是出于神的恩典。在天国,我们将不会再为离弃尘世所爱之人而经历痛苦,也没有离弃他们的理由。首先,这是因为到那时我们的离弃已经完成,已经从神的画像转向了神本身,从溪流转向了源头,从大爱所造的可爱之人转向了大爱本身。其次,是因为我们会发现自己所有爱过的人都在神里面。爱神胜过爱他们,我们便能更多地爱他们——超过今世对他们的爱。

当然,这一切都是在遥远的“三一神的国度”,不是在今世的荒凉地、流泪谷。在这个尘世里,只有失去和离弃。丧亲的真正目的,就其对我们基督徒的影响而言,也许就是要迫使我们经历失去和离弃,这样,我们才会被迫努力去相信自己尚未体验到的事,即,神才是我们的真爱。这也是为什么说非基督徒,从某些方面,比基督徒更容易接受丧亲。他可以冲着宇宙大发雷霆、怒气冲天、张牙舞爪;他若是一位天才,还可以像豪斯曼或哈代那样写诗发泄。而我们基督徒,在人生的最低谷,在寸步难行之时,却必须开始去尝试看似不可能之事。一位老作家问道:“爱神容易吗?” 他的回答是:“容易,如果他真的爱神。”

以上,我将两种恩典——对神和对彼此的超越人性的依赖之爱——归于博爱(即,神本之爱)的名下。其实,神还能赐予我们第三种恩典:他还能够唤醒一种超越人性的对神的赞赏之爱,这是一切恩赐中最值得我们追求的。所有的生命,无论是人还是天使,其核心不在于本性之爱,也不在于伦理道德,而在于这种超越人性的赞赏之爱。有了这种爱,其它一切都成为可能。

我必须在此收笔,不敢再写下去;希望将来有更好的书能接着谈论这种赞赏之爱。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品尝过这种爱,只有神知道。或许,我只是在想象中品尝过。像我这种想象丰富而顺服不足的人,注定会受到公正的惩罚。在我们的想象中自己所处的光景,经常会远远超过自己实际达到的境界。我们若将想象中的光景描述出来,这可能会让别人和自己误以为我们实际上已经达到那个高度。自己已经品尝到对神的赞赏之爱,若说这只是出于我的想象,那么,有时候自己所有其它的渴望(甚至是对平安和不再恐惧的渴望)都会显得像是破碎的玩具和凋谢的花朵一样无足轻重,这难道也是在想象之中?这是不是更深层的幻觉呢?也许吧!

也许,对大多数人而言,自己对一切人本之爱的体验不过是显明了一个缺口,而这个缺口需要用我们对神的爱来填满。虽然我对神的爱目前尚不足以填满那个缺口,但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倘若我们现在还不能“操练与神同在”,操练神的缺席也是一种开始——这样我们就会越来越意识到自己的空空如也,直到有朝一日,我们会猛然发觉,自己就像是站在大瀑布旁边却不闻其声,或者就像是在故事之中一个人对镜寻找却不见自己的容颜,又或者像人在梦中伸手摸到可见之物却没有任何触感。知道自己正在梦中就说明你已经不再沉睡。若要了解那个完全清醒的世界,你务必要请教更通达之人。

2 Comments

  1. Hannah白媛

    神是爱的源头,只有爱神,才能爱人!

  2. Hannah

    从爱神的画像转为爱神,这句话就值得思考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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