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真是稀奇，
沃尔特·约翰·德拉梅尔
稀奇至极；
蒂小姐无论吃什么东西，
都化成了她的身体。
“科学的进步已经让神迹在自然界没有立足之地”，这种流行的观念其实是一种思维迷局，这种路障已经被我们在上一章清扫干净。现在，我们必须对这个话题进行更深层次的思考。 我们的问题是，大自然这种东西是否根本不会允许超自然的干预。 我们已经知道，大自然在通常情况下是有规律的，即，她按照固定的规律行事；人们已经发现了许多自然规律，并且这些规律都是相互关联的。在下面的讨论中让我们设定：真正的自然规律都是精准无误的，它们不允许随机的偏离或者偶发的例外。那么我们的问题就归结为，倘若在大自然之外果真存在一种力量，如果说“大自然在那个力量的干预下所产生的事件，整个自然系统按照正常的运行规律永远也无法产生”，这种说法是否是全然荒谬。
人们对“自然规律”持有三种观念。其一，那些规律纯粹是直观的事实，一目了然，没有隐藏的奥秘也不需要推理。人们虽然知道大自然是如此这般行事，却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也不明白她为什么不能反其道而行之。其二，那些规律是“大数定律”在起作用。大自然原本是随机的和无章可循的，但由于研究对象的个体数量非常庞大，以至于人们可以相当准确地测度整个群体的行为（比如，人类社会的群体行为）。所谓的“不可能事件”是指那些事件发生的概率几乎为零，按照计量的精度标准，人们不需要考虑它们。其三，那些规律是物理学的基本定律，就像数学原理一样，它们真的可以被称作 “必然真理”——换句话说，如果你真正领会了那些规律，你就会明白那些规律不可能不成立。例如，当一个台球碰撞另一个台球时，第一个球失去的动量必须完全等于第二个球获得的动量，这是一个“定律”。那些认同自然规律就是必然真理的人会说，我们所做的只是将这个碰撞事件分成两部分（球 A 的运动和球 B 的运动），然后发现这“两个部分得失平衡”。人们一旦看到这一点，不需多说就会明白它们必须平衡。但从大体上说，物理学的基本定律总是将每个事件视为一个整体，而不是将单个事件拆分处理。
对于这三种观念中的第一种，人们立刻就会看到它并不能保证神迹不会发生——事实上，抛开神迹不谈，它甚至不能保证我们迄今所观察到的“规律”在明天依然管用。如果我们不清楚一件事为什么会发生，我们自然也不知道它为什么就不能不发生，因此我们也不能确定有朝一日它可能就不再发生。依赖于大数定律的第二种观念也处于同样的情况。它给我们的保证与我们通过抛硬币得到的保证一样：将一枚硬币抛一千次与抛九百次你会得到不同的结果，你抛的次数越多，得到正面和反面的次数就越接近相等。但这只有在那枚硬币是公正的情况下才成立。如果它是一枚灌过铅的硬币，结果可能会令人失望。而相信神迹的人一直在坚称的是，大自然必定是一枚灌过铅的硬币。基于大数定律的预期只适用于未经篡改的大自然，而神迹是否会发生这个问题，其实问的正是“大自然是否被篡改过”这个问题。
第三种观点（即，自然规律是必然真理），乍一看它似乎在神迹前面设置了一个不可逾越的屏障。作为必然真理的自然规律被打破，那将是一种自相矛盾，即使是全能者也不能做出自相矛盾的事情。 因此，那些规律不能被打破。如此一来，人们是否就会得出“神迹永远不会发生” 这样的结论呢？
让我们先别操之过急。毫无疑问，如果你将十二便士不平均地分配给A和B两个人，那么 A 的份额必定超过一半，而多出的那部分恰好就是 B 的份额中少去的那部分。当然，前提是 A 没有在分钱的那一刻用空空妙手把属于 B 的一些便士偷走。同样，以某种特定的方式运动的两个台球，只要它们没有受到外界干扰，你就能够预测它们的运动。但如果其中一个球在布面上的粗糙区域滚过而另一个没有，那么你按照最初预想的方式应用物理定律就无法解释它们的运动。当然，你可以用另一种方式应用那个物理定律来解释布面摩擦对小球运动的影响，但你最初的预测已经错了。又或者，如果我抓起一个球杆给其中一个球加一点助力（实验被我搞砸了），你会得到第三个结果；这第三个结果同样遵循某些物理定律，但也同样推翻了你最初的预测。所有的外部干扰都不会影响物理定律的正确性。你在任一情况下做出的预测，都是在“其它条件相同”或者“如果没有任何干扰”的条件下做出的。但是，在那个情况下其它条件是否相同以及干扰是否会发生，那就另当别论了。在分钱的时候A 有多大可能会偷 B 的钱？算术家不会告诉你这一点，你最好去向犯罪学家请教。我有多大可能会拿起球杆“搞砸”那个撞球实验？物理学家不会告诉你这一点，你最好去问问认识我的人。同理，两个台球有多大可能会受到某种超自然力量的干扰？物理学家也不会告诉你这一点，你最好去向神学家请教。但有一点物理学家非常清楚：如果台球被任何他没有考虑到的自然或超自然的因素影响，那么它们的运动必定与他的预期不一致。这并不是因为那个物理定律是错误的，恰恰是因为它是正确的。我们对那个定律知道得越清楚，我们就越明白：如果实验涉及了新的因素，结果就会发生相应的变化。至于超自然力量是否可能是这样一个新的因素，物理学家并不知道。
如果自然规律是必然真理，就没有神迹可以打破它们，可神迹也不需要打破它们。自然规律就像算术运算法则一样不会被神迹废止。如果我星期一把六个便士放进抽屉里，星期二又把六个便士放进抽屉里，算术运算法则告诉我们：在其它条件相同的情况下，我周三会在那里找到十二个便士。但如果抽屉被人洗劫，我实际上也许只能找到两个便士。有些东西（抽屉的锁或英格兰的法律）会被打破，但是算术运算法则不会被打破。小偷制造出的新情况与正常的情况一样，都符合运算法则。而上帝如果在世上行神迹，他的方式会“像夜里的贼一样”神秘莫测。用科学的术语来说，神迹就是某种形式的篡改、伪造、甚至可以说是作弊。神迹把一个新的因素，即科学家不曾想到的超自然力量，引入大自然。科学家根据他所知道的在（现在或过去）某个时空点上的情况A，推算出此后会发生的事情。但如果有超自然的力量加入，那么真实的情况就是AB；而情况 AB 与情况A不可能产生相同的结果，没有人比科学家更清楚这一点。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物理定律，远远不是排除了神迹发生的可能性，而是让人们确信：如果超自然的力量正在施加影响，就一定会发生神迹。因为，在自然条件下，以及在自然条件加上其它因素的情况下，如果这两种情况只会产生相同的结果，那么我们所面临的世界将是一个杂乱无章的世界。你越是知道二加二等于四，你就越清楚二加三不等于四。
上述讨论也许有助于我们更清楚地认识自然规律的本质。根据人们的说话习惯，似乎事件的发生是由自然规律引发的，但其实自然规律从来不会引发任何事件。物质运动定律不会让台球运动，而是当台球被其它东西（例如，一个有球杆的人，或许是底座突然倾斜，又或许是超自然的力量）启动后，定律可被用来分析台球的运动。自然规律不会产生任何事件，它们只是描述了某种法则，每个事件一旦被诱发就必须要遵循那些法则，就像所有的金钱交易（一旦你金钱在手）都必须要遵从算术运算法则一样。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说，自然规律适用于整个宇宙，但同时它们漏掉的恰恰就是整个宇宙中的实际对象，即，构成真实历史的那些此起彼伏的实际事件。事件必须来自其它地方；认为自然规律可以产生事件就像你认为自己可以通过做加法来创造真正的财富一样。毕竟，每条规则都归结为：“如果你有 A，那么你就会得到 B”。但首先你要得到A，这种事，规则不会越俎代庖。
所以，将神迹定义为“打破自然规律的事件”是不准确的。神迹并不会打破自然规律。如果我磕击我的烟斗，我就会改变大量原子的位置；最终，烟斗上所有的原子都会在极其微小的程度上被改变位置。大自然能够非常轻松地把这个事件消化或同化，并在瞬间将其与所有其它事件相融合。这个事件只是为自然规律提供了一点额外的素材，自然规律对此照单全收。我只是简单地将一个事件扔进了日常事件的洪流中，它就能够在那里安家落户并与所有其它事件和睦相处。如果上帝消灭或创造或偏转一个物质单元，他在那个时刻就制造了一个新的事件。立刻，整个大自然就会包容这个新的事件，让它在自然界安家落户，并让它与所有其它事件相互适应。这个新事件会发现自己遵循所有的自然规律。如果上帝在一个处女的身体里创造了一个神奇的精子，这不仅不会打破任何自然规律，而且自然规律会立刻接受它。大自然已经准备就绪。根据相关的一般规律，怀孕会随之而来，九个月之后一个孩子就会出生。每一天我们都会看到，物理自然丝毫不会被日常涌入的生理自然事件或心理自然事件所扰乱；即使是完全来自于大自然之外的事件，也不会对大自然造成丝毫困扰。大自然会立刻冲到新来者出现的地方并迅速安置他，就像我们手指上一旦出现伤口抗体就会蜂拥而至一样。新来者一旦进入自然界就会遵守所有的自然规律：奇迹般出现的酒会让人醉倒，奇迹般的受孕会导致怀孕，奇迹般出现的面包会被人体消化，圣灵默示的经文也会像所有的普通书籍一样遭人删改。神迹的非凡魅力，不在于它向自然规律按了暂停键，而在于它为自然规律提供了崭新的素材。给定一个推理规则（如果 A，则 B），神迹并不会违反它成立的条件。神迹只是说，“但这次不是 A，是A2”，按规则办事的大自然回答说：“那么 B2”，于是A2这个新移民便被归化。大自然精于此道，她是一位技艺高超的女主人。
神迹也绝对不是“无因无果”的事件：神的作为便是它的因，它也会遵循自然规律产生结果。在向未来的方向上（即在神迹发生之后的时间里），它就像任何其它事件一样与整个大自然相联结。神迹的特异之处在于，它不像一般事件那样与过去关联——神迹与神迹发生之前的大自然没有任何联系！这正是一些人无法忍受的地方。他们之所以觉得无法忍受，是因为他们一开始就将大自然视为现实的全部，同时他们还确信所有的现实都必须相互关联、相互一致。对后半部分我表示同意，但我认为他们把大自然——只是现实里面的一个局部系统——误认为是现实的全部。如果你承认大自然只是现实的一部分，神迹与神迹发生之前的大自然可能最终是相互关联的，但不是以自然主义者所期望的方式，而是以一种更加曲折的方式。被称为大自然的那个巨大复杂事件，以及以神迹的方式进入自然界的那个崭新的具体事件，两者有一个共同的起源——上帝，这就是它们之间的关系。毫无疑问，倘若人类对上帝的旨意和设计有足够的了解，两者还存在极端错综复杂的关系，我们甚至可以说，一个曾经有不同历史的大自然（因此那是一个不同的大自然）会发生不同的神迹或者根本就不会发生神迹。因此，神迹和神迹发生之前的大自然就是以这种方式紧密相连，就如同任何其它两个现实事物一样。但这种联结的方式你在大自然中找不到，你必须追根溯源，回到它们共同的创造者那里才能找到。
任何一个像大自然这样的局部系统都会发生同样的事情。鱼缸是一个相对封闭的系统，可供人们观察鱼的行为。现在假设一枚炸弹在实验室附近爆炸震动了鱼缸，人们将不能完全根据鱼缸在炸弹落下之前的状态来解释鱼现在的行为：向过去关联就会失败。这并不意味着炸弹事件和鱼缸之前的历史完全无关。但这确实意味着，你若想找到两者之间的联系，你就必须回到包括鱼缸和炸弹在内的更大的现实之中——处于战争时期的英国受到了空中轰炸，当时一些实验室仍然在运转。这种联系你在鱼缸的历史中永远也不会找到。同样的，神迹也不是自然而然地与神迹发生之前的大自然相关联。若要了解它们是如何相互关联的，你必须将两者置于一个更大的背景中。万物之间都相互关联，但并非所有的事物都如人们所期，通过笔直的捷径相连。
因此，人们要求现实万物都应该是和谐一致、井然有序的，这其实合乎情理；这个要求不仅不会排斥神迹，而且有助于人们建立正确的神迹观。它提醒我们，如果发生了神迹，它就必须像所有其它事件一样彰显整体现实的和谐一致。不存在无端随意之事，没有什么可以粗暴地“横插一杠”却与整体现实的氛围格格不入。诚然，根据定义，神迹必定会暂时打断大自然的正常进程，但如果它们真的是神迹，在打断大自然的正常进程的同时，它们必定会在更深的层次上更加充分地凸显“整体现实”的统一性和一致性。那些不讲韵律的无聊文字会糟蹋一首诗的统一性；但神迹不是那样，神迹就像是宏大的韵律之魂，尽管大自然那首诗在其它地方可能并不出彩，但对那些懂得欣赏的人来说，韵律的出现适得其所，发挥得恰到好处，让神——诗篇的创作者——所酝酿的统一性得到完美呈现。
如果人们眼中的大自然确曾经历过超自然力量的雕琢，那么我们可以肯定地说，大自然生来就具有这种被超自然雕琢的能力——假如人们能够看透大自然的本质，她整个事件链中必定就蕴含着她被超自然雕琢的种种可能。如果你非要说是大自然孕育出了神迹，那么她之所以能够“自然而然地” 孕育出神迹，无疑是因为外界的男性力量为她注入了种子，这与女人为男人生孩子是一样的道理。神迹之所以被称为神迹，并不是说它们与大自然互相矛盾或者说它们冒犯了大自然的尊严；而是说神迹这种事情，如果大自然单靠自己的资源，她永远也无法做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