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迹思辨》第5章:打消疑虑

《神迹思辨》第5章:打消疑虑

就像蝙蝠的眼睛对光天化日毫不在意一样,人类理智的眼睛对那些原本最显而易见的真理也是熟视无睹。

节选自亚里士多德《形而上学》第一章

读者务必要清楚,迄今为止我在论证中一直避免使用“灵魂”与“灵命”这些概念,它们虽然在自然界中游荡却与自然环境无关。而理性与大自然则有亲密复杂的关系,因此人们常常会生发出一些有利于自然主义的想法。对这些想法我们不仅不会否认,反而要竭诚欢迎。我们承认并且坚称,人们可以证明理性思考会受到大脑这个自然之物的制约:人的思考能力会因酒精或头部受到击打而暂时受损;它也会随着大脑的衰退而减弱,甚至因大脑停止运作而消失。人们同样也可以证明,一个社会的道德观与那个社会的历史、地理环境、经济结构等等密切相关。个人的道德观与他的生活环境同样是息息相关:父母们和校长们总是念叨说他们最不能忍受的就是孩子们说谎的恶习——这绝非偶然,谎言是当代孩子们唯一的自卫武器。

人类的理性以及道德观与自然环境密切相关,对基督徒而言这远非一个棘手的问题,而是原本就在我们的意料之中。每个人大脑中的理性和道德成分,都是超自然努力进入大自然的一个切入点,它们在每一点上都会利用自然所提供的条件——在不利的情况下蛰伏,在无望的情况下回缩。一个人的理性思维能够从永恒的理性中获得多少份额,取决于他的大脑状态对理性之主的顺服程度;可以说,那代表了他的理性与大自然在那个特定点上通过讨价还价所达成的结果或所确定的边界。一个国家的道德观能够从永恒的道德智慧中获得多大份额,取决于这个国家的历史、经济状况对道德之主的开放程度。同样,收音机播放出来的声音听起来与播音员真实的声音有多相似,取决于收音机允许多少声波通过;声音的质量当然会随着收音机的状态而变化,随着装置的老化而变差,假如我用砖头砸它,声音便会完全消失。然而,声音的质量虽然会受到收音器件的制约,但收音器件本身并不是声音的来源。假如是的话——假如我们知道麦克风前面没有播音员——那种新闻我们绝对不会关注。理性和道德只有在纷繁复杂的条件下才会出现,这正显明了大自然与超自然之间的边界蜿延曲折。这就是为什么,如果你愿意,你总是可以忽略超自然而完全从大自然的角度来看待各种现象;就像一个人在英国地图上研究康沃尔郡和德文郡之间的边界,他总是会说:“德文郡凸出去的部分实际上正是康沃尔郡的凹进去的部分。”从某种意义上说,你无可反驳:在德文郡外展出去的部分的确就是康沃尔郡缺少的部分。人大脑中所谓的理性思维必定与大脑的状态相关,并且它与大脑的关联最终必定是在原子层面上。但尽管如此,德文郡并非仅仅是“康沃尔郡终结的地方”,而理性也不能简单地归结为大脑生物化学。

现在让我们看一下人们可能会有的另一个疑虑。 当你与某些人争论超自然的存在的时候,最大的 麻烦就是他认为这压根就不需要争论。他认为,“倘若有如此惊人的东西存在,难道它不该像天上的太阳一样明显吗? 你说‘关乎万物的最基本的知识只有通过缜密的推理才能够获取’,可是绝大多数人却既没有闲暇也没有能力这么做,这不仅令人难以容忍,而且令人难以置信!” 对这种观点我深表同情,但我们必须注意以下两点。

第一点,当你从楼上的房间观看花园时,很明显你是在通过透明的窗户观看(稍加留心你就会意识到这个事实);但如果你只对花园感兴趣,你可能会凝视花园很久却不会留意窗户的存在。当你在阅读一本书时,很明显你在使用自己的眼睛(稍加留心你就会意识到);但除非你开始感觉眼睛不舒服,或者那是一本关于光学的教科书,否则你会通宵阅读而丝毫不会想到自己的眼睛。当我们说话的时候,我们显然是在使用语言和语法;当我们试着用一门外语讲话时,我们也许会痛苦地意识到这个事实,但当我们用母语说话时,我们不会注意语法的存在。当你在楼梯上大喊“我马上就来”时,你通常不会意识到你已经正确运用了第一人称单数。有个真实的故事谈到一个美洲印第安人,在他学会了几门外语之后,有人请他为他自己部落的语言编写语法。经过一番思考,他回答说它没有语法。他一生都在使用的语法,自己却从来没有留意。在某种意义上,他对自己使用的语法如此了然于心,以至于他竟然不知道它的存在。

所有上述事例都表明,一个从某方面来说是最明显、最基本的事物(只有通过它你才能去接触所有其它的事物),它可能正是最容易被人遗忘的事物——它被人遗忘并不是因为它遥不可及或者深不可测,而是因为它近在咫尺以致于人们熟视无睹。而这正是超自然被人遗忘的原因。自然主义者一直在对着大自然冥思苦想,以至于他们没有注意到他们正在进行的思考活动!稍加留心你就会意识到,一个人的思考活动显然不可能仅仅是一个自然事件,因此在大自然之外有某种其它的东西存在。超自然既不遥远也不深奥:它就像呼吸一样亲密,我们每时每刻都在经历。否认超自然其实是出于人的心不在焉,但这种心不在焉并不令人惊讶。你不需要——其实你也不希望——在观看花园的时候总是想着窗户,或者在阅读的时候总是想着眼睛。同样,在一切局部、具体的理性探索中,正确的做法是忘记你正在思考这件事并专注于你思考的对象。只有当你从具体的理性探索中抽身并试图搭建一套完整的哲学时,你才需要关注思考活动本身。因为一套完整的哲学必须涵盖所有的事物,所以你需要从专业化思维或精简式思维转向整体型思维,而整体型思维需要研究的事物之一就是思考本身。因此,人类对大自然的具体探索倾向于让人忘记“理性”这个最明显的事物。自从科学在十六世纪诞生以来,为了认识大自然并掌握大自然,人类的理性活动越来越向外拓展。人们越来越多地从事专业化的探索,而最恰当的方法正是精简式思维。所以一点也不奇怪,他们就此忘记了理性是超自然的证据。精简式思维成了一种根深蒂固的习惯——我们称之为“科学式”思维习惯——除非某种外力能够不断地纠正这种思维习惯,否则它必定会导致自然主义。但对那个时期的科学家而言,这样的外力并非垂手可得,因为他们在形而上学和神学上正逐渐变得无知。

这就将我们的话题带到了第二点。普通人只有通过缜密的推理才能发现超自然,这是近代才有的事,这从历史的标准来看是不正常的。在自然主义出现之前,世界各地的奇人异士和哲人先贤,都是通过权威和传统的方式将他们的直觉洞察或思想观念传播给普通大众;那些本身不擅思考的普通人可以通过具体的神秘仪式以及学说门训的方式来接受真知灼见。可是,经过自然主义近一个世纪的折腾,普通人从来不曾想到自己现在必须独自承担重担:他们必须自己找到真相,否则就只能在无知之中前行。我们对此可作两种解释。其一,也许人类对传统和权威的叛逆是一个可怕的错误;虽然权威阶层的腐败为平民的叛逆提供了一个相当好的藉口,但这个错误依然是致命的。其二,也许是掌管人类的主宰力量此时正在进行一项大胆的实验。该不会是那个主宰现在希望全体民众都一起向前迈进,达到那些曾经只属于圣贤的高度?既然所有人都将因此而变得明智,明智和平庸之间的区别是否就会消失?如果是这样,我们目前的愚蠢将只是成长的痛苦。但是,让我们千万不要在这方面犯致命的错误。如果我们满足于回归成为循规蹈矩的平头百姓,那样很好。如果我们定意要不畏艰难、向上攀登,直到我们自己成为贤达之人,那样更好。但是,一个既不听从别人的智慧,又不甘愿冒险的人是无可救药的。多数平庸之辈服从少数远见卓识之士,这样的社会可以存活;人人都具有远见卓识,这样的社会可以活得更加丰盛。但是,假如群众都很平庸却又对远见卓识之士不屑一顾,这样的社会就只能成就肤浅、卑鄙、丑陋,并最终走向灭亡。我们必须回归或者前行,停滞不动就是等死。

在这里我还想处理一下读者可能有的另一点疑虑。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每个具有理性的人都有超自然的成分。根据第一章给出的定义,人类的理性在世上出现,这本身就是一个神迹。意识到这一点,读者可能会情不自禁地说,“哦,如果这就是他所说的神迹……”然后把书扔掉。但我请你保持耐心。我前面之所以提到人类的理性和道德,并不是将它们作为神迹的实例(至少,不是你想听到的那种神迹),而是作为超自然的证据;我用它们不是为了证明大自然曾经被入侵过,而是为了证明可能有入侵者存在。你是否选择将人类理性对大自然司空见惯式的入侵称为神迹,这在很大程度上只是一个文字之争。这种规律性的入侵——理性经常从同一扇门进入大自然(就像人类性交)——你可能不会称之为神迹。值得庆幸的是,我们可以将有关理性的文字之争放在一边,因为这并不会影响我们的论证过程。大自然的本质似乎注定了她要遭受理性的入侵,但除此以外,我们稍后就会发现,大自然还会遭受一般性神迹的入侵,这也是由她的本质所决定。所以,在下文中我们将要关注的那种入侵大自然的方式,人人都会称之为神迹。如果你同意的话,我们将要探讨的问题可以表述为:“超自然除了通过人脑来操纵人的神经和肌肉这种形式之外,他是否会通过具体的行动在我们的自然时空中产生具体的结果呢?”

我之所以用“具体的结果”这个词,是因为在我们基督徒看来,整个大自然本身就是超自然所产生的一个巨大结果:神创造了大自然;凡有人类思想的地方,大自然都会被神刺穿;大自然的持续存在大概也是由神掌控。 问题是,除此之外,神是否曾经对大自然做过其它事情。神是否曾经将一些事件引入大自然,以至于人们不能再狡辩说“那只不过是神在创造整个大自然的时候赋予她的本能在发挥作用”? 这样的事件就是人们通常所说的神迹;也只有在这个意义上的事件,我才会在下文中用到神迹这个词。